昼白

别关注,关注干什么。

【颢天玄宿×玲珑雪霏】鹧鸪天

颢天玄宿第一次见到玲珑雪霏时,是没有什么印象的。


他生性淡薄,深居简出,不问俗物,平常人事很少值得他出面。听到丹阳侯前来传达师尊收下一名关门弟子的消息时,他也只是眼皮轻轻一抬。紫微星宗门下弟子万千,多一个弟子并不是什么大事,尽管那算是同他一脉相承。


颢天玄宿随丹阳侯往主厅走,星宗老宗主虽年事已高,该有的拜师礼也不能免俗。他心中还在思量此番礼节备办未免太仓促,却被前来迎接的天雨如晴轻声告知这只是一场私下聚会,拜师礼还未择日。


颢天玄宿便朝厅堂内望去,师尊端坐于主位,而他正下方站着一名少女,装束打扮同星宗的作风颇有异处,远远看去倒像是阴阳学宗的做派。


颢天玄宿上前向老宗主行过礼,又偏了半个身子温和地同玲珑雪霏寒暄。玲珑雪霏垂首,闻言也只是惴惴地投来一两道目光。那个时候颢天玄宿便觉得这只是一位意外怕生的小师妹罢了,同他确实没什么干系。


随后一段日子星宗平和,老宗主基本不问世事,丹阳如晴代管事务颇有成效,颢天玄宿偶尔费神处理些较为棘手的,他已然忘记了玲珑雪霏这桩小插曲。


到后来颢天玄宿真正记住玲珑雪霏是在一场宗内新弟子的比较上。他如往常一般坐在首席观看,脸色平静。擂台上打得多凶、四周叫好声多热烈都与他无关。左右下位的丹阳侯与天雨如晴不时针对弟子的身法、武学、应变能力进行点评,有重视的,也有惋惜的。


颢天玄宿对此没有表态。他并非不在意弟子的训练和天赋,有些事情看了也无需说出口。等过了三炷香,原本还克制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颢天玄宿凝神瞧去,自擂台左侧缓缓走上一个身影。和紫微星宗或玄青或绛紫的衣饰不同,那抹身影飘着丝丝缕缕的靛蓝,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错觉。


嘈杂声不绝,颢天玄宿不动声色地释了内力聆听,脸色微微一变。他沉默片刻方对下位两人开口:“她的来历不曾对我提及。”丹阳侯天雨如晴交换了眼色,颢天玄宿随手布下防窥阵,静静等待。


天雨如晴斟酌着禀告是「那位」的孩子。颢天玄宿已然明晰,方才他听弟子多有嘲讽之意,多是无父无母的可疑之人岂能压过他们一头成为宗主亲传的犀利言辞。玲珑雪霏的身世自是不好明说,颢天玄宿坐端正了些,专注看向擂台。


玲珑雪霏招式灵动,所学既有星宗入门之法亦带了旁门的影子。与她对阵的男弟子招招狠厉,玲珑雪霏却只守不攻。男弟子心中愤懑大喊躲着算什么本事!玲珑雪霏瞥了他一眼,一掌发出击飞对方的同时一句轻飘飘的话传开四方。


“确实算不得本事。”


人群乍地寂静随即爆发了更大的喧哗。玲珑雪霏面色淡淡地退了一小步,被颢天玄宿纳入眼中。他扫过全场,沉声道:“修习先修心,摈弃浮躁嗔念,潜心修炼方为正道。”


众人纷纷躬身垂手,口中恭敬称:“是,谨遵师兄教诲。”


这一场比试算是玲珑雪霏的正名之斗,颢天玄宿兀自站在院内当中,便见玲珑雪霏朝他挪来。仍是有些生畏的模样,和台上判若两人。


他便静静地看着玲珑雪霏,看着她几个字仿佛烫嘴般在舌尖打转:“多谢……”


颢天玄宿叹了口气,让她同丹阳如晴一般唤师兄便可。话锋一转他忽然又说若是不愿也不必勉强。


玲珑雪霏张了张嘴说她还没有习惯。还没习惯什么,颢天玄宿没有继续追问,他接着道:“我以为你来此的目的并不是道谢。”


他早在比试中便看出玲珑雪霏动用真气不畅,恐有损伤,已决定为她察看。玲珑雪霏却好似撞见什么惊奇的事情,那双常常不与人对视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颢天玄宿。琥珀色的瞳孔流转着细碎的光。这个发现让颢天玄宿又叹了口气。


他示意玲珑雪霏伸出手替她把脉,灌输内力游走于经脉中,巡完一轮方停下。玲珑雪霏体内的情况不自觉令他蹙起眉,他低声问:“身体尚未养好,为何急于习武?”


玲珑雪霏自然是不会回答的,或许这个原因和她的母亲相关,又或者和那名从未泄露身份的父亲相关。思及此,颢天玄宿发出当日第三回叹息。若是天雨如晴在场,她必然会说多叹气只会过早衰老。而丹阳侯则会反驳道师兄而立之年意气风发,何谈衰弱!


这确实不是一个平常的征兆。因此在那日颢天玄宿算是真正把玲珑雪霏归入了自家门下。


紫微星宗的弟子在那之后偶尔会看见首席大师兄带着关门小师妹来往,说偶尔是因为他们之前几乎见不到颢天玄宿。


自潜心修习浩星归流,颢天玄宿已许久没管理杂务了。紫微星宗门人繁多,大小事务与流程颇为繁琐,光是入门新弟子的内务就有几日够忙。玲珑雪霏初入的几个月,天雨如晴曾为她打点,但除了住所寝具安排之类,其他玲珑雪霏皆谢绝了。听天雨如晴提及后,便有了颢天玄宿的此趟出行。


“雪霏师妹,这里一共四种款式,你喜欢哪款,三日内保准给你裁出!”


“雪霏师妹的气质这些都不够格,你就不能多想点款式?”


他们二人刚到达内务处玲珑雪霏便被尚衣房的弟子团团围住,这边让她摸布料,那边让她选搭配。颢天玄宿本退开一边让玲珑雪霏自己处理,却见人群中的玲珑雪霏朝他投来一个为难的眼神。


颢天玄宿轻咳一声,道:“雪霏,你若不喜这些,宗内穿着自己决定便可。”话语方落,周围弟子发出善意的抱怨:“颢天师兄这是偏袒雪霏师妹啊!可不能这么偏心!”


颢天玄宿抬了抬手示意玲珑雪霏过去,玲珑雪霏站至他身旁后,他才对弟子们露出一个微笑:“这是首席小师妹的特权。”他比玲珑雪霏高出一个头不止,微微垂眸便见玲珑雪霏偷偷觑了自己一眼,也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


回寝院的途中颢天玄宿照例关心下玲珑雪霏的衣食住行,天已入秋,很多物件都需要添设。玲珑雪霏想了想如实答一切都好,只是寝院的位置背阳,总有阴湿之感。


颢天玄宿听着,想起自己的住所是除师尊外最舒坦的一处,冬暖夏凉,适宜他调养生息。而因他喜静的习性,周遭空院皆没有安排入住。颢天玄宿也只是心思一动,到底没让人入了他的私域。


远远便听见玲珑雪霏寝院传来走动声和人声,二人跨过门槛就见天雨如晴和丹阳侯都在院子里忙碌,并着进进出出的小弟子。


天雨如晴见玲珑雪霏回来,压下怀里的被芯对她说道:“师妹你回来得太早,去那边歇息会。”


玲珑雪霏走上前接过被芯,又从一旁丹阳侯手里拿上新裁好的被套床单朝屋内走去。颢天玄宿见到这一幕,道:“雪霏的气力确实不差。”


天雨如晴忽然道:“师兄你其实可以不必硬夸的。”颢天玄宿还没开口,就见一团棉絮上溜出个脑袋来,玲珑雪霏回身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颢天玄宿无声笑了,他问丹阳侯他是在硬夸吗,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后也不恼,反而笑得更开了。


星宗老宗主曾对颢天玄宿感慨他性子寡淡沉默,为人却温和宽厚。这种矛盾的气质很适合做一名合格的首领、负责的长兄,能为他人付出,却很少为自己考量。


老宗主有意让颢天玄宿承接衣钵带领星宗走向新的高度,但他也希望颢天玄宿能多为自己考虑。颢天玄宿明白师尊的苦心,但他做不到,或者说缺乏这种能力。


对于泱泱人世来讲,他个人的喜怒哀乐毫无意义。而对他珍视的人来说,他只需要尽量保全他们,其余都不算重要。


天元抡魁举办在即,适龄的四宗弟子将在一年后入修真院集训。而在此之前,四宗代理人皆有一场议事,当任宗主并不会参与。


紫微星宗自是由颢天玄宿出面,神啸刀宗派出金刀老鬼,仙舞剑宗则是辅剑师琅函天,阴阳学宗由临书玉笔旭长辉前来。


临行前颢天玄宿照例同师弟妹交代,吩咐丹阳侯和天雨如晴照看好宗门,别让师尊劳神。至于玲珑雪霏他并没有多少要求,只让她注意身子,修习切忌过猛。


事情一一交代下去,天雨如晴和丹阳侯自觉退下。颢天玄宿刚打算憩息却见玲珑雪霏还待在原地,欲言又止。他便问是否有难处,玲珑雪霏却说想一同参加议事。 


这个要求并不算逾越,往年四宗皆可有数名宗门弟子随附,只不过颢天玄宿不喜人多,并未想到这层。但现在颢天玄宿又不止想到这层。他凝视着玲珑雪霏,心中有许多种猜度,最终也只是柔声道:“多见世面也好。”


他们是最后抵达的,去时另外三宗已分三个方位坐下。这次不光紫微星宗有玲珑雪霏参加,神啸、仙舞、阴阳皆有眼生的弟子。朝气蓬勃、年少无畏,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


颢天玄宿惯性看了一眼坐在他左下方的玲珑雪霏,见她视线游离,似乎格外注意在场的他宗人物。颢天玄宿收回目光,一场议事下来没怎么开口。


会议结束按惯例皆会留宿一日,颢天玄宿出门散心,等天色晚了些便准备去寻玲珑雪霏。他还没动身,玲珑雪霏便自己寻上了他,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她轻声地向他恳求:“师兄,我们即刻动身好吗?”


回返星宗路途不算太远,不料中途天色昏沉,突发暴雨。这场雨格外凶猛,滑坡与洪流湍急而下,雷霆与闪电交替鸣亮。颢天玄宿顾着玲珑雪霏状况不佳,就近择了处干燥的山洞。


颢天玄宿是不常照顾人的,至少在很多细枝末节的方面他总是不大会亲身处理。漆黑的山洞燃起温暖的篝火,颢天玄宿这才有闲暇查看玲珑雪霏。玲珑雪霏抱着腿坐在山洞旁,狂风吹落的寒雨打湿了她一半的身子。


颢天玄宿便道:“雪霏,过来。”玲珑雪霏却只是偏着头看雨看云看他看不见的存在。颢天玄宿的眼神暗了暗,他压下嗓音道:“雪霏,我不想再说第二次。”玲珑雪霏这才朝里挪了挪,距离勉强让篝火暖到了身体。


颢天玄宿也没精力再说话,沿途一番波折下来再加上受了寒气侵体,他因修炼浩星归流而损伤的心脉隐隐作痛。疼痛的状况愈演愈烈,到了后半夜颢天玄宿终是发出忍耐不住的闷哼。他闭着眼摸索着身旁的水囊,刚拿起手又控制不住地颤抖。


水囊摔落的声响激起了一阵很快的风,颢天玄宿只感到身体被风撞了一下,他撑开沉重的眼皮,看见玲珑雪霏抱紧了他的身体,苍白面容上那双琥珀的瞳孔有惊恐、担忧和深沉的挥之不去的绝望。


“颢天…玄宿……”玲珑雪霏用颢天玄宿从没听到过的颤栗着近乎挣扎的语气喊他的名字。


“颢天…玄宿!”玲珑雪霏用颢天玄宿从没感受过的拉扯着近乎束缚的姿势抱他的躯体。


玲珑雪霏的身子很单薄,颢天玄宿无需展开衣袖就能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他伸手环住她冰凉的瑟缩的身体,手掌在她脊背上轻柔地抚摸。


“雪霏,我无大碍。”颢天玄宿一次又一次地低声诉说。


玲珑雪霏埋在颢天玄宿的怀里,时不时泄露出细微的呜咽声。他没再说慰藉的话语,只是抱着她。在长久的寂静后,他听见玲珑雪霏的声音从他胸膛处振动开来:


"盈曦……"


胸前一片温热,玲珑雪霏的泪水渗进衣襟,一直渗入颢天玄宿干涸的刺痛的心房。


“盈曦。”颢天玄宿开口,语气中含着他再也理不清的感情。


雨势没有消退的意思,风将窗户拍得作响。丹阳侯一进门便看见窗边的书案被雨水淋得彻底,他问:“师兄,你在想什么?”


颢天玄宿在看窗外的雨,没有回头,用仿佛真的困惑的语气问道:“风中捉刀,为何不来见我?”


颢天玄宿其实早有某种直觉,在修真院惨案发生前的最后一个休沐日,他见到了玲珑雪霏。那个时候,玲珑雪霏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不过去,也不说话。风停云歇,日光被遮掩,有人唤他,只是一瞬的恍神,他便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


之后听天雨如晴和丹阳侯提及玲珑雪霏回来与他们叙旧了一番,后来又去找他,不知有没有见上面?


颢天玄宿后来偶尔也会想,不愿见面的心情和迫切见面的心情会是殊途同归吗?


又过了一段时日,约摸是丹阳侯离世后几月,神啸刀宗的风中捉刀主动拜访了紫微星宗的太微垣。


彼时颢天玄宿已闭关许久,听天雨如晴通传来人后罕见露了面。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风逍遥向他致礼,道:“我原以为你不会来。”这当然不是颢天玄宿和风逍遥的第一次见面,上一回他们还在共同御敌,但颢天玄宿知道风逍遥能听懂其中的涵义。


风逍遥笑了笑,这个笑意又掺杂了很多东西。颢天玄宿恍然发现原来他们是一样的,早已面目全非。


“盈曦,她在哪里?”颢天玄宿问出了仅有的话题。


他低下身子去除坟前的杂草,很少。他并没有带任何祭品,只是随意在玲珑雪霏墓前坐下,很久。


盈曦两个字颢天玄宿几乎看不见有人写它,也很少听人这样喊。思绪慢慢扩散,颢天玄宿就这样想起了一桩微不足道的事情。


在他与玲珑雪霏关系日益亲近后,私下里玲珑雪霏总不爱唤他师兄,总是「颢天」「颢天」地喊他。虽说失了礼数,颢天玄宿并不在意,但总会有人在意。


一次三人相会,丹阳侯黑着脸向他控诉说盈曦这丫头越发猖狂起来,前几日还直呼其名叫丹阳,胆子大了不少。颢天玄宿还没说话,一旁的天雨如晴便笑起来:“你找师兄评理有什么用,盈曦可都是他惯出来的!”


颢天玄宿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对玲珑雪霏说教要尊敬兄长,以后不准再如此称呼丹阳侯或天雨如晴。那个时候玲珑雪霏只是瞥了他一眼,他便轻咳一声道:“我这可以照旧。”


老宗主曾旁敲侧击地对颢天玄宿说玲珑雪霏的身世注定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弟子,无论何种缘由都不该将精力过多放在她的身上。颢天玄宿便反问若有此顾虑当初何必收养她?


老宗主深深看着颢天玄宿,道:“为师不知对错,但颢天,吾很欣慰。”


颢天玄宿阖上眼,林间筛下的月光便纳入他的眼底。他已太久没有睡一个好觉。


月色凉淡,和风温柔,颢天玄宿微微偏过头,呼吸绵长,好似真会有个好梦。


【完】


注:

《鹧鸪天·吹破残烟入夜风》

吹破残烟入夜风,一轩明月上帘栊。 因惊路远人还远,纵得心同寝未同。

情脉脉,意忡忡。碧云归去认无踪。只应曾向前生里,爱把鸳鸯两处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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